鬼病(3 / 4)
刺史娥社生相谈,却得到证实。
娥社生当时在邻边的瀛洲作刺史,与王师先后出兵,镇压妖贼。
一连数日,从早到晚,积尸数万。
贼党溃散的时候,有一个僧人踰城走了。
娥社生见那身姿很不平常,便率领步骑追出去,直追到河水边。以为对方要束手就擒之时,僧人转过身,半张脸咧着嘴,露出齿间一处醒目的罅洞,另外半张脸却淌下眼泪──
半面笑,半面哭。
那样怪异的恐怖的样子,连娥社生这种身经百战的将领都为之一怵。
僧人往后方河水一跃,这一跃竟飞出丈许,像只蜻蜓一样浮在水面。他纵声大笑,笑声回荡天地之间,彷佛洪钟贯耳。
将士弩矢俱发,难以企及。
僧人眨眼隐没于苍茫水雾之中,不见踪影。
一个兵人骇问:“你们看见了吗?那个人从水上飞走了。”
娥社生取箭,射中那个兵人的胸膛。兵人倒下去。
他朗声说:“妖贼溺毙水中,我一只眼睛都看得这么清楚,你们二只眼睛难道还能看错吗?”
娥社生因故眇了右目,特别讨厌别人从他右边走过,以及关于眼睛的话题,号为“瞎虎”。
众兵士先给贼人吓了一跳,再给自己人吓了一跳。噤若寒蝉,都不敢再提这件事。
后来捉了一个人自云为法庆,便以之归案了结。
实情藏在娥社生心里,因为给奚特真的骑驴酒灌得晕乎乎的,一股脑说了出来。又说:“我看到的当下也不相信,觉得自己看错了,想着难道我剩下的这只眼睛也要坏了吗?天下之事,千奇百怪,实在难以言说。”
当然这种酒后真言,清醒之后就不作数了。
奚特真对惠歌说:“我认为法庆就是昙影,因为思想、作为和手段几乎一致。而且还逍遥法外。除了娥公的说词,也因为那一场大乘逆乱结束以后,河北冀、瀛之间依旧有类似的谋叛,都是些奇诡之人,行妖术以惑众,朝廷为此特别严格管控斋会聚集,防备妖喧。现在又轮到阿鹿患上相似的鬼病,只怕人逃匿到兖州来,就潜藏在高平城。”
惠歌心里很清楚,昙影是中人,难以捉捕就戮,确实可能还活着。
从前不能理解的事情,现在都能明白了。
为什么当初昙影要掳掠儿童?为了使他们成为中人。
为什么昙影要说她是他的同类?因为她也有中人的资质。
为什么老花不愿意捉拿昙影?因为昙影关不住,老花又不杀人。
而且昙影纵然狠毒,他意欲作对的魏国的统治集团,如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使没有昙影,那些幸存的儿童也是留给国家剥削──担着徭役租调,挨着饥馑苦寒。佛教风行的时候,大举征召男丁,深入崇山峻岭,盖佛塔佛窟。军旅大起的时候,继续征召男丁,远赴南疆北界,运辎重刍粮。走了许多男丁和民牛,耕种纺织的工作落在妇女身上。田租户调少了,难以满足国家用度,从前废除的大斗、长尺、重秤又回来了。
如此形成一个要命的循环,人们一个赶着一个去投胎。
近年惠歌尤其能同理老花的心境。魏国上下失衡,互相侵渔,大抵能作的只有保全自身和亲友罢了。
惠歌沉默良久。
期间婢女取了酪浆回来。走到榻前,见惠歌没有反应,自行将奚特真的漆碗斟满。倾身的时候伸着颈子,微仰着脸,勾起嘴角,身姿婀娜,含娇带笑。
意思很明显。
奚特真对女人驾轻就熟,投怀送抱的经历多不胜数,自然了然于心。心里掂量着,对方不是什么绝色,现在这个时候和场合也不适合,还是不要招惹。于是侧开脸,看了看堂外的天色。
婢女持壶站到一旁,等着下一次斟满的机会。
酪浆方热好,徐徐一溜青烟,还有隐隐的乳香。
奚特真取碗啜饮一口,点头赞许:“味道不错,醇厚。”
惠歌正自想着往事,忽然听见奚特真说话,也没有听清。看见他拿着碗,碗里有新添的酪浆,大概是评论味道,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她又问:“如果妹夫的病真与昙影有关,表示他准备在高平城作乱吗?”
奚特真搁下漆碗,抿一下嘴。瞥了眼榻边的两个薛家婢女,拿起盛炙羊肝的漆盘,递到其中一个面前:“这个冷了,不中食,拿下去吧。”
婢女看向惠歌。
惠歌反应过来,想起奚特真从前就特别谨慎小心,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关乎政局,或许有意支开旁人。便点了点头,示意婢女照作。
奚特真又拿起另一个盛枣脯的漆盘,递给持壶的婢女:“这个我不爱吃,也收下去吧。”
那婢女只得放下酪浆,与另一人先后走了。
惠歌也向一旁说:“小珠,你去门口守着,先不要让人进来。”
奚特真目送小珠走到门外,才转过脸,正色说:“其实高平城已经危在旦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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