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章（2 / 2）

混迹在逃难的人群里出了应天府后，我碰到了跟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他叫刘天民，是被我革了职的三品官员，因为他当时极力反对我用强硬的手段削藩。他说，这样一来，各藩王为保全自己的权利和土地，势必会和朝廷对抗，到时候要是闹起来，事就大了。可是我当时年少气盛，竟然没有多考虑他说过的话，居然当场就摘了他的乌纱帽。嘿嘿，可是，谁知道，后来，他为了保护我还搭上了性命。

我看见眼泪顺着他脸上慢慢滑下来，掉在书页上，微风从洞口里吹进来，翻动他的书页，哗啦啦。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你知道我是怎么进到那个戏班里的么？

我摇摇头。

出了应天府，我们就身无分文了，当时，听说附近有一个戏班，虽然是乱世，但是一路上生意还不错。我就想着，自己在宫里也经常听戏，宫戏也会唱几曲，于是就要去做戏子了。嘿嘿，一个皇帝，居然要沦落到去大街上卖艺糊口，你知道么？嘿嘿，还是在戏班这种下三滥行当里头。刘天民抱着我死活不要我去，他说，我去要饭，我去洗碗，我去！您不能去！您是皇上呐，九五之尊怎么能去干这种下三滥勾当？嘿嘿，我是皇帝？我是个屁皇帝啊？我屁都不是！刘天民让我躲在破庙里，自己去讨饭了，晚上的时候，拿回来一个馒头，说自己讨了一下午，没讨着，这是他去酒馆里刷碟子的工钱，不脏，靠自己挣来的。我就捧着那个雪白的馒头吃了，那馒头可真香啊，我在宫里锦衣玉食山珍海味那么多年，都不觉得它们比那个馒头香啊。半夜的时候，我饿醒了，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以为是老鼠，睁大眼睛看了半天，才看见是刘天民。你知道他在干嘛么？他在吃草啊，吃草你知道么？像牲口一样吃草，嘴角全是绿色的草汁。我偷偷躺下去，不敢哭出声来，我怕他听到了会发觉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来，刘天民还是死活不让我出庙门，我一提出要去唱戏赚钱的想法，他就用头去碰石柱，碰得石柱子上沾满了血。我没办法，就把自己会的那些宫调交给他，我们俩人在破庙里，唱一句哭半天唱一句哭半天，哽哽咽咽怎么也唱不完一曲戏。再后来，刘天民就坐在窗子外面学，我坐在窗子里面教。他学的很快，记性好嗓子也好，五天就学会了所有我会唱的宫戏，然后他就去唱戏了。我就是跟着他去到戏班里的。

戏班班主起初不肯要我，可是他又舍不得刘天民这颗摇钱树，因为当时有好多有钱人争着抢着来听宫戏。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宫戏只在宫里传唱，大家都想体验一把做天子的感觉。刘天民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他说，戏班里不要吃闲饭的。刘天民说，我可以养着他，你只要让他跟我在一起就行。戏班班主就说了，他说，跟你说实话吧，你们会唱着宫戏，那就说明你们就不是一般人。他长得这么清秀，我看倒是像极了我曾经看过的一幅画像啊。刘天民问他，像谁？他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朝应天府方向拱拱手。我脸色立刻就变得惨白，刘天明也不敢说话了，他知道，这戏班班主早就看出眉目来了。刘天明扑通一声跪下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给戏班班主磕头。戏班班主扶起他，转过身对我说，果真如此，就要委屈您了。他拿来一身女戏装，说，换吧，掩人耳目也少生事端，此事我至死保密只字不提。二位尽管放心，我手底下的兄弟各个都是义气汉子，我不说，就算他们看出什么端倪来，也决计不会声张出去。

你看，如水兄弟，我虽然高高在上，临到了落难了，还是这些最底层的被人所不不齿的人搭救了一路，而且这些人都是我素不相识的路人。那些围绕在我身边的人，一出事就跑的干干净净，连根毛都找不到，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我听着他跟我说了这么久，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凉凉的也风吹过来，拂动他的头发，我看见他的额头上闪着光芒。我们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再也没说一句话，一直坐到天亮。天亮以后，我看着东方拂晓的彩霞从地平线上一点一点张开来，占领了半个天下。我说，等我反攻漠北草原成功了，就打出你的旗号，召集天下各路英雄好汉，任你驱驰，帮你夺回属于你的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