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 3)
程萋萋近来总是做梦。
梦里要么刀光剑影,寒气森森,冷箭穿胸的疼痛和窒息感仍让她喘不上气。
要么就是礼乐齐奏、八方来朝的新帝登基大典。
天子乘坐的辇径直从她面前驶过,没有丝毫迟滞。辇车留下的滚滚烟尘散去,程萋萋毫发未伤,才意识到自己是一只游魂。
已经死了。
当时还不是十分体面,连张草席都没有。
身上唯一余留的值钱首饰也被人捡了去。程萋萋依稀记得那好像是她还在王府时,依例赏的。
但具体是什么样子,她已经模糊了。
建和十九年寒秋,晋楚交战第四年。
时任骠骑将军卫肃领兵攻破无鸦渡,直迫楚之阳城。楚以卫肃后院女眷相胁,肃不为所动,以十日破城,时人皆赞肃之高义,军心大振。其后,肃率军连下楚之大小城池十余座,封肃亲王。
建和二十年夏,晋楚议和,肃亲王卫肃前往交涉。楚称臣割地纳贡,并以楚公主许晋为帝妃。返程途中,晋帝崩,肃亲王以太子位登极,改号天启。
梦通常到天启元年的登基大典就结束了,从来没有下文。
再一睁眼,还是建和十三年。
她还十三岁。
晋楚还没开战。
一切似乎都来得及。
“已经辰时了,还请姬起来吧!姬落水后近两个月,还不见好,该多用些饭补补才是。”
“我省得,你且先下去备饭,我一会儿就起。”
程萋萋盯着头顶青色斜纹帷幔还在出神,朝外面应了一句,将唯一的婢女朵儿打发走,好一会才慢慢回拢思绪。
是的,她十三岁,已经是卫肃后院的女人了。“程姬”这个身份,已经在她头上了。
程萋萋再次睁眼,据说是失足落了一回水,昏了大半个月,终于才醒。
寒冬腊月里掉进刺骨湖水里,捞上来,寒邪入体,唇甲冻得乌紫。好在这身体底子尚可,又养了一个月,好了七七八八。
她本不愿与卫肃后院的女人有什么攀扯。重活一回,许多事情她也想得通透。正巧借了落水由头,一日日抱病不出院子。
原先同住的王姬和兰姬平日里本不与程萋萋怎么走动,这回她生了病,她们就更不愿沾染病气,早早禀了吴夫人,搬了出去。只留程萋萋一人独住菡萏院。
程萋萋巴不得如此,于是领着一月半吊的月钱,一日日也乐得清闲。
拾掇完了,程萋萋这才喊了婢女朵儿端饭进来。
一菜一汤,菜色很简单。
“厨房说是您身子骨弱,不能用太多荤腥,一日日送的全是这些没滋没味的东西。”
婢女朵儿看着这两三个碗碟子,忿然埋怨。程萋萋倒笑得自在坦然。
晋楚交战那几年,军粮吃紧,又逢天灾,有时一日只有一顿,尤其她被刺客追杀的那几日,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那时候才真正明白什么叫“饥寒交迫”。
程萋萋看着透过窗子上明纸映进来的亮光问了一句:“朵儿,可是下雪了?”
“昨晚上下了一宿,窗子的竹子都被折断了好几根,咿咿呀呀的,姬没听见?”
程萋萋昨晚睡得沉,梦里金铁交鸣,寒光森森,可就是醒不过来。原来是风雪压竹。
朵儿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见程萋萋要开窗,大惊,连忙上前阻止:“姬落水受寒,怎好再开窗子吹风受雪?”
程萋萋身子其实大好了,闭门不出近两月确实闷了些。
她将窗子开了条小缝,漫天素色,雪已经落了一尺来厚。院外有三两枝红梅从院墙横逸而出,寂静的菡萏院顿时活色生香起来,勾得程萋萋也卸下沉闷,起了赏玩的心思。
“无碍的,我都躺了这么些日子,也该透透气。一会儿你陪我出去走走。也不走远,就在这院子里外转个一二圈。”
用罢饭,程萋萋走到梳妆台前,朝铜镜里细细端详这年轻的、刚满十三的容颜。
十三岁的程萋萋容貌尚显青涩,身体也将将抽条,豆芽菜一般,不及后来的昳丽动人。在一众姬妾里,并不十分起眼。
只是眼神里多了这个年纪没有的东西。
看着这张青涩的脸,程萋萋恍若隔世。她挑了件不打眼的浅色衣裳,也不施脂粉,简单绾了椎髻,配了对玉坠子。
好在雪此时已经停了,也不必撑伞,程萋萋披了外氅,让朵儿扶着往外走。
幽冷的梅香缕缕,沁人心脾。在百花皆凋的寒冬,倒是占尽小园风情。
“快除夕了,这红梅瞧着多喜庆热闹。姬,不若摘些放屋子里插瓶?”
菡萏院外头种了几株红梅,之前程萋萋隔着窗子也瞧见了。眼下正是开得艳,一簇簇的。
听了朵儿此番话,程萋萋失笑,却也点头。
朵儿大喜,当即折了五六折塞进程萋萋怀里:“姬快闻闻,可香呢!”说着又折了一朵插在程萋萋鬓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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