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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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从前,惠歌藏不住话,也没有这么多犹疑。

现在她想得多了。

如果昙影真要在高平城作贼,那里就是战场。战场是残酷的,势必要屠戮,屠戮就要破戒。

她的祖父、外祖父那一辈聚会的时候,喜欢谈论战争,越惨酷越好,一来彰显自己身经百战,阅历丰富,二来可以将孩子吓得屁滚尿流,以此作乐。印象最深的是曾祖父的一个故事,起初惠歌只是觉得惊悚残忍,后来才发现与明璘有关。明璘的祖辈是平齐民,那个故事说的就是平原明氏遭难的那一场战争。

鲜卑人的兵种和汉人虽然有很大的不同,一方骑马,一方徒步,想法却有异曲同工之妙。汉人的兵法说,欲战必先算其费,发动战争之前要先计算耗费 。而战争的耗费大部分在于兵粮,所以又说,善用兵者,因粮于敌,意思是兵粮要从敌方取得。鲜卑人也一贯如此,打仗不带粮秣,全靠抄掠为资。

每破一城,就是抢光和杀光。

这个时候骑马用的武器叫槊,一种双刃长矛。曾祖父的战友在那一场战争中玩着一种游戏,屠城的时候将婴孩贯于槊上,盘舞抛飞,由另一人以槊承之,如此相续。

惠歌听了这个故事,当天夜里睡觉都觉得背脊凉凉的,彷佛抵着森森的矛尖。

战场险恶,昙影更险恶。

她对蛇精是害怕和好奇掺半,所以还想一探究竟,对昙影却是丝毫没有探究的想法。虽然她现在也是中人了,而且朝槿说过,中人没有不疯的,昙影能够半面啼半面笑,听起来也不是很正常,或许终将作茧自缚,可是他在她儿时造成的梦魇,至今依旧令她胆寒。

听说南方蛮夷之地有驯象。象这种动物力气很大,冲撞起来一百个人也拉不住,但是如果把幼崽拴着木桩,那时候力气小拉不动,即使长大了,也会老实地给木桩拴着。昙影大概就像她的木桩。

可是要她假装自己对中人一无所知,对妹夫爱莫能助,看着惠银作寡妇,两个外甥作孤儿,也很困难。她的婚姻是不幸的,没有也就罢了,惠银的婚姻是幸福的,没有就太悲伤了。

她忽然意识到选择似乎总是如此,选了是怨叹,不选是遗憾。

只是这份遗憾还带着惭愧,心里的负担又更重了些。

惠歌终究不想在心里藏着什么东西。现在说出来,虽然还是不安,也有一点释然的感觉。

“那位高人既与你是师徒,你都学了些什么?”奚特真问。

他想,从前惠歌对那位高人讳莫如深,如今坦白,大概人已经离开许久,说出来也不要紧了。既然是她师傅,或许传授了什么玄机医理,能够有所帮助,因此姑且一问。

“我学了很多东西。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叫‘中人’。”

“中人?”奚特真确认似地复述。

“对。‘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的‘中’。”

奚特真听惠歌引用这句《诗》,大有切合他的心境的意味,不免一笑:“真是知我者,谓我心忧。”

惠歌倒不是体恤奚特真的缘故,而是对自己的心境有感而发,微微叹息一声,继续说:“中人能够感受天地间的气,分辨清浊,藉由行气将清者贮积体内,形之于外,产生各种奇妙变化。基本可以增强身体素质,例如夜能视物、耳听八方、走跳若飞一类,再进一步修行,则有各种可能。”

她转过脸正视他:“昙影就是这种人。方才你说的关于法庆举止的传言,如果法庆就是昙影,那么传言都是真的。”

“你是说什么步行水上,或者挼铜铁为齑粉,都不是眩惑人眼的幻术?”

“不是幻术。你看好了。”

惠歌伸出手,将奚特真身边的漆碗挪过来。

碗身外髹黑漆,绘着红黄花鸟纹样,内髹朱漆。余下半碗微黄的白浆,看着特别皎然。方才还冒着轻烟,现在热度褪去,只余微温。

奚特真见惠歌一只手放在碗边,目光沉在碗中,也疑惑地注视着。

须臾,那一双眼睫半垂的眼睛便睁大了。

浆面本来是一种丝绸似的质感,渐渐地,由碗缘朝着中心雾化,更黄了一些,透着温润的光,彷佛凝脂。再渐渐地,那光淡下去,酪浆竟似凝固了,冻成一块白玉。

惠歌将手缩回袖里,抬眼看奚特真。

奚特真伸出手,摸了摸碗,再收回来。重重地看着惠歌。

惠歌把目光移开,去看红木大床上的肉丸。

肉丸仰着头,翘着嘴,睡得正香。

她说:“我的师傅是中人,我也是。”

“你这是怎么作到的?为什么只手能把酪浆冻冰?”

“这就是清气的妙用。中人的才能。”

奚特真再次伸手,再次感受漆碗的寒冷刺骨,再次难忍得缩回手。

他的双手搁回膝上,看向堂内。其实也没有看进去什么,只是在缓缓心里泉涌的欢慰。她好像总是他的希望,总是令他这么惊喜──既惊奇,又欢喜。或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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