缢女(4 / 5)
毛一根一根拔起,天也愈渐亮了。
拔完之后,拿过一个方形薄石砚,用铜兔形砚滴注水,开始磨石黛。她在手背上试试浓淡,再往脸上画出细细弯弯的蛾眉。
抹上胭脂。
额间也画一朵五出小红花。
最后涂上大红的口脂。
清秋上楼来的时候,看见新妆已竟的朝槿,吓了一大跳。
“女郎今天怎么这样精神?一大早就画妆。”
“心情好,想要仔细打扮。你快来帮我梳头。”
朝槿让清秋给她梳个不太寻常的飞仙髻。两个高高的发鬟,正中簪着桃形翡翠缀珍珠铜华胜,发鬟中间用细铜钗支撑,两侧簪上翠鸟玛瑙,珍珠步摇。
再换上对襟大袖云鸟锦缘绛襦。下着红黄间色裙。腰束紫罗绣带,罗袜绣履。
梳妆着衣已毕,朝槿端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天已大亮。
她忽然说:“清秋,谢谢你。”
“女郎你又怎么了?没头没脑地说什么谢谢?”清秋又吓一跳。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对我很好,想了个装病的法子,我才能有今天。”
“今天怎么了吗?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没怎么。”朝槿笑了笑。
“女郎要用早食吗?我去厨室看准备好了没有。”
“不用,我不饿。你先去忙吧。”
清秋下楼之后,朝槿在画几前端坐,拿起那卷未完成的画绢。
展开看了看,来了兴致,就用方才磨开的黛砚,取笔描画。先画上一支足爪,再画上腹部的细毛,最后添上眼睛。
听说南方有个出名的画师,擅长寺院的壁画。曾经画了四条白龙,都没有眼睛。人们问他为什么,他说点上眼睛的话,白龙就会飞走。人们不相信,坚持要他点睛。他只好为其中两条点上,霎时刮风下雨,雷电破壁,那两条白龙就飞走了。
现在她为这只小鸟画上眼睛。小鸟也要飞走了。
她也要飞走了。
楼下传来杂沓的足音。
听着有四五人的样子。
她赶紧着履,站起身来。整袂端襟,微笑以对。
先露出脸来的是董安世,后面跟着马冰姿和二个侍婢。
董安世见到朝槿的样子,喜不自胜。快步走来,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两遍,哈哈大笑,连说三个“好”字,又说:“太好了!我的女儿真的好起来了。”
马冰姿也走过来,笑说:“这个样子就可以嫁人了。”
朝槿看见二人这样开心的样子,心里不免愧疚。又怕让人看出破绽,微笑变得勉强。
马冰姿说:“你今日既已梳妆,一会和我到佛寺里走走吧。”
“好呀。”董安世替朝槿答应:“多去烧香拜佛,保佑婚事顺利。”
朝槿愣愣地,眨眨眼睛,问:“去完水边再去佛寺吗?”
“什么水边?”
“今天不是要去水边祈福吗?”
“没有阿,谁说的?”
董安世叉手皱眉。
朝槿呆了一呆。
整个人凉飕飕的,彷佛井花水浸上身来。
“阿姐……不是,道姑说的……”
“道姑已经离开啦。她一早对我们说你已经痊愈了,她就告辞了。”
朝槿还笑着,僵直的。
她虽是笔直地站在那里,浑身发冷,手脚都给冻住了,动弹不得。一夜没睡,脑袋一下子疼得厉害,沉重的像灌满沙石,直往下坠。
她觉得自己在飞快地旋转。脑袋里糊成一片,眼前的面目也糊成一片。
然而她不想失态,用仅存的一丝力气支撑自己,站在那里。
“虽然道姑没有开口,你阿爷还是很厚道,答应的赏钱都给了。” 马冰姿说。隐约有丝埋怨的意思,既然人家没要,那钱就不用给了。
“……什么赏钱?”
朝槿问。气若游丝。
“你阿爷之前放出消息,如果有人能治好你,给赏钱十万。”
“与常家的聘礼相比,十万不过是塞牙缝的小钱。” 董安世乐呵呵地。
“你说这话就是胡涂了。又不是必要的钱,自然能省则省,能免则免。”
“你才是愚蠢。人家治好我们的女儿,却没给人家一点回报,邻里父老会把我们说成什么样子?”
“我怎么会不知道?所以你要给钱的时候,我也没挡呀。”
“懒得跟你废话。吃饭去了。”
马冰姿回头对朝槿说:“用完早食就来找我,一起去佛寺。”
说完领着侍婢,跟在丈夫后面下楼去了。
人走光了。
都走光了。
朝槿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席上,双手撑地,疯狂地呕吐。身体一阵一阵地剧烈皱缩,从腹部到胸脯,像有谁在狠命地辗压着她,要轧出所有的汁液来。但是她吐不出东西,只能干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