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华(2 / 3)
表风流。她悄悄躲在厅后偷觑,悄悄遗落一张绣花的白丝手巾。门生和她眼睛碰上眼睛,她扭头躲开……
梦作久了,没有不醒的。
翠华现在已经不作这种幻想,否则每天早晨醒来都要面对幻想的破碎。
没有幽静的小楼,只有一间挤满四个人的破屋,遇风进风,遇雨进水。
没有镜子,没有妆奁,更没有白丝手巾可以给她遗落。只有稀如水的粟粥和苦如土的野菜。大部分的野菜都苦,而且伤肠胃,吃多会下痢。穷人不是饿肚子,就是下痢,或者肚子饿疼了再下痢。
贫穷折磨她的身体,身体的折磨产生心灵的折磨。
她无所不恨。
恨阿爷不长进,恨阿娘手慢,恨阿兄贪食,还恨她的小名──翠华,美得像在讽刺。当然最恨的还是鲜卑人。
如果没有那场战争就好了。如果没有鲜卑人就好了。
她知道自己很矛盾。这是鲜卑人作主的国家。想脱离贫穷,应该要设法讨好鲜卑人,而不是恨他们,就像许多汉人士子不学诗书,都去学鲜卑语和胡琵琶。或许是因为这点认知,当那个人跟着她来到水边,把她困在他与树之间的时候,她只是把头垂下。
那个人叫长孙豹。数日前造访过她家。
阿爷说,齐州现任刺史叫韩麒麟,很受魏主赏识,有一个将军封号和一个魏昌侯的爵位。韩将军来自昌黎棘城,亦即和她家是同宗,有意提拔当初被赶至平城的汉族士人,即平齐民,毕竟其中许多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血缘或姻亲关系。
韩麒麟于是上表。
大意是认为新附之人未阶台宦,以至于齐州地方守宰不易选人,甚至出现缺任,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不如推用这些沉抑士人,使原来的华族能够感激恩荣,原来的良才能够有所施展,如此可能才是治理齐州的方式。
上表之后,朝廷正在火热地讨论这件事。
长孙豹是韩将军的州主簿的妹婿。如果能够透过他引荐,参与韩将军选才的计划,她家就有好日子可以过了。
长孙豹来访的那天,阿娘几乎把所有能入眼的屯粮都端出来,还把家里仅存的母鸡给杀了。
那只鸡是李木匠送的。李木匠经常送翠华东西。
她知道他送的是什么意思。美丽的女人很早就能认识异性的“意思”。
她从来没有拒绝过,因为穷。穷人没有拒绝的侈心。
那只鸡两天能下一颗鸡子。配上羊蹄、旋花之类的野菜,够三个人吃一餐。
席间,阿爷笑得眼睛都不见了,用一种她从来没听过的柔和语气说话。
她想到阿娘,阿爷,和那只母鸡,只能咬牙忍耐着。
长孙豹左边的眉毛长着一颗斗大的黑痣,像只青蝇,挥之不去。
一而再,再而三。
她不应该再哭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为什么不如呢?因为倚市门实际上是另外一种交易,而她很适合。
翠华对着水里的人影咧开嘴笑。嗤笑。
她洗了脸,用烂薄的葛巾沾水,仔细擦拭。自从长孙豹找上她之后,她随身带着这片葛巾用来擦洗。还有在傍晚时分去偷摘红花。
这个时候富贵人家会种红花,主要用来染衣,次要用来作胭脂。红花的采收时间在露水未干的清晨,因为红花的花叶有许多尖刺,露水能令刺柔软不扎手。她是偷摘,只能黄昏去才不容易被发现。
听说红花不利妇女妊娠,能破血去胎。
她一一摘去头上的草叶。用沾水的手指梳拢头发,随手扯下一段草藤,挽了一个垂垂的发髻。背起竹筐,筐里放着几株野菜和许多蒲草。稍作整理,十根蒲草扎成一束,这样路上不易掉落,掉落也容易发现。然后回家。
家是一间小小的土灰色的破屋。
碎瓦和草叶搭的屋顶。夯土筑的墙,此时搭晒着一扎一扎的蒲草,看不见墙里露出的木板。
这个家稍微能看的是外面一圈酸枣编的篱笆。
离离蔚蔚,红果累累。
这是李木匠为她栽的酸枣,为她编的篱笆。她看着他在地上描线,深耕出三道沟,每道沟相距二尺。密密播下酸枣的种子。当苗株长到膝盖以上,他教她除去其中瘦弱的,相隔一尺留一株,并且要注意疏密均匀。接着等到春天,他一一切掉横枝,松松散散地编成篱笆。来年春天再修剪,再编。
种下至今五年了,俨然一张天成的绿篱,到了秋天会结上红红的枣果。
虽然红红的枣果下经常有斑斓吓人的毛虫,一身尖刺的毒毛。
翠华推开篱笆上的木门。
灶台在屋外西边,走过去的时候听见屋里隐隐的人声。
原本没有留心,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
“……如此对翠华亦是一件好事。”阿爷的声音。
“是阿。对方家世背景和我们相当,翠华也不会委屈。人又生得秀气,不难看。”阿娘的声音。
“阿爷刚得了职位要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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