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3 / 3）

他会坐在墙上，俯下身，把脸也贴在墙上。温暖的感觉令他想起阿娘的手。以前他肚子疼的时候，阿娘会用一种艾草作的油膏抹他肚皮。在肚皮上画圆的手掌极温热，把疼痛也融化了。以前的时候。

泪水从这只眼睛经过鼻梁进入另一只眼睛，再流到砖墙上，拉出一道阴冷的痕路。

听见阿娘的讯息，他想了很久。他知道阿娘为什么那样作。她替他承担杀人的罪名，他就有脱罪的空间。他可以回到城里，对官吏说，那一天爷娘争吵得很厉害。阿娘说她要跟阿爷拚命，他很害怕，躲进了山里。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没了。只要说是阿娘害了阿爷，他可以继续过清白的日子。

他可以吗？在尝过滋味以后？

如此过了一年余。

这一天晡时，道林传他入见。

遣开随侍的小和尚，照例先问他进展如何。

照例回答感觉身体轻了一点。

道林皱皱眉头，说明天要带他去见一位大人，要他准备一些表演，像是空手碎石或飞越屋顶什么的。

原来石佛寺是那位大人的家族建立的，目的之一，就是寻觅中人，再进贡作为死士或部曲。但是中人难得，大多数的人置之死地就没了。许多年没有贡献，如今当朝的太后都换人当了，石佛寺渐渐为人所冷落和遗忘。

他恍然大悟。这是要他去当人家的狗。

道林见他沉默良久，又说，他的膳食长久以来都下了药，包括吃下去的丹药也是。现在药效浸淫已深，如果停止服用，一日之内就会四肢瘫软，全身抽搐，精神失常，最后毙命。

他望着膝前的竹杯，杯里晃着悠悠的水光。

他问道林：“你不是中人吧？”

道林没有回答，安坐榻上的身子悄悄后退。

他用拇指和食指将杯中的水弹向道林。水珠在飞扬中拉成数根细细的冰针，扎进道林的咽喉。

道林倒在榻上。扎进去的冰针渐渐消融。

果然不是。

他用舌头舔舐齿间的空洞，嘴里又漫开血味。

不是中人却想控制中人，人总是有痴心妄想的毛病。

自从阿三痛揍抢食的净人以后，他的警戒就张开来了。膳食都拿去喂狗，丹药藏在嘴里再吐掉，自己在林子里找一些山菜野味来吃。就算他中毒已深，也无所谓。

人都有个结局。无论和尚净人，好人坏人，大人小人。

夜半的时候，石佛寺只剩下他一个人。

死寂。这个形容极贴切。

很安静，很好。人的声音，太吵了。

山峰上的红气还在缓缓流转。大澈大悟，所谓轮回。

他把寺里的僧籍、藏经、各类文簿拣选一番，将五十具和尚、六具净人和石佛寺里的大小佛像一起火化。

用昙影的名字活着，只是因为他特别喜欢这个名字。

昙的意思是佛法。佛法的影子，会是什么呢？

为了宣扬他明白的至理，建立众生安宁的世界，他需要更多中人。

孩子是最适合发掘的对象。他们眼中的世界还没有僵固。

可惜沉进水里的孩子都没有再活过来。他想想自己的经验，决定先给他们的身体一些疼痛。终于剩出两个女孩。一个取名叫如幻，一个叫如梦。

自从到了徐州筹措之后，很久没有回到这里来了。

翠林湖还是如此美丽，碧绿澄澈。水里的如梦面容安详，像睡着一样。

他把她脸上的血迹都擦净了，看不出来肝肠寸断。

舌头覆上齿间的空缺。

如幻站在他身后，气息静穆。

上一次动手，是奚特真的家仆跟踪他的时候吧？

那声音真是太吵了。

他对着苍茫山水，行一个礼。

愿以此功德，庄严我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