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时候(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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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四)

姥姥

姥姥,1915年生人,姓王,和那时的所有女子一样,没有名字。她嫁给了姥爷,就有了个中国式的名字:李王氏;殁于2006年农历七月十五,俗称的鬼节,碑文镌刻王玉兰三字,是上户口时自己起的名字。

于我,她出殡那天正好是教师节,我捧着她的相片送她最后一程!每年9月10日,我都会想起她,心里一番酸楚。

姥姥有着平常人有的人生,也有些平常人没有的人生。

父亲离岗后,有了自己的车,回家方便了,也会在车里给我这个家里的长子,续续断断的讲陈年旧事,讲的最多的还是姥姥的故事。

也许是听的多了,久了,也许是我年过四十开始思考人世间了,那些关于姥姥的片段居然在我脑海里自由的拼插组合,完成了一个剧本般的创作……

丫头是地主家的大姑娘,“地主”这个词在现在都不受待见,上点年纪的人就会立刻想起黄世仁、周扒皮。实际上呢,一个藤上的瓜都会有甜有不甜,地主也不都是恶霸。

丫头知道,她的父亲从12岁开始,就去富户那里做“蜜孩”,一住就是10年!在人家家里,不管是烈日当空还是雨雪倾盆,春来秋往,忙了地里,忙家里,端屎端尿,伺候大人孩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就是想要属于自己的一块地。终于,日积月累,锱铢必较,有了一亩地,两亩地……当大半个村子的地都姓王后,有人说她家是地主了,可以享福了。可是一家人没有,都晓得那是父亲一个汗珠摔八瓣换来的!当一家人意识到种不过来那么多土地时,也开始找长工了。

早慧的丫头记得,也明白,为什么家里的长工吃的比她家里人还好。农忙时,长工吃肉她家吃干,闲时长工吃干她家喝稀。

丫头从小要强,纳鞋底做鞋做衣服绣花裹三寸金莲,样样都好,是远近闻名的巧姑娘!她不认输,也不可能输。一次,和村里的姐妹较量纳鞋底,比针线活,比速度,锥子和针线在鞋样子上纷飞,若蝴蝶在桑林起舞,美轮美奂。

谁知,悲剧,一瞬间,发生了——

撅起的锥子刺进了她的右眼!钻心的痛袭来,一缕鲜红的血从眼眶里流出来,啊!她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

没有别的,土医生为她止住了血,却没有治好她的眼睛!她成了一个瞎姑娘!

眼睛没瞎时,她的美丽小巧和白皙,三寸金莲,一步三摇,若江南莲叶下的女子,家里的门槛不知换过几次。她不嫁,因为她心里有了人。

麦浪翻滚,热气带着麦香冲击着每一个牛衣百姓。已通人事的丫头经过了春天的萌动,开始了烈日下的蒸烤。临室家的独伢有12岁了吧,他的身影在焦黄的麦田里时隐时现,也在丫头心里起起伏伏。她看上了他。眼里热辣辣的。

丫头比伢子大七岁。这在那时不算什么。她曾经羞涩的和母亲说起过伢子,母亲没有迟疑就断然拒绝了!理由再简单不过,李家人多地少,刚够温饱。

现在呢,丫头包着头,坐在老花布炕上发愣,屋里很黑,有股潮气翻上来,熟悉而又陌生。她不敢照镜子,她气别人,更气自己。她不能出门,也无法出门,丢不起那张脸啊!巧手姑娘巧在哪?做活路把自己的眼睛都弄瞎了,以后怎么嫁人啊……

她哭,哭累了就睡,睡醒了继续哭……父母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路陪她,弟弟妹妹们也躲在门框外,露着脑袋害怕的望着她。没有用,谁说也没有用。

她赖在床上,瘦了,不到一个月就剩下了80斤。父母终于不再理会她,看着她闭上的右眼,“随她去吧”父亲叹了口气,一大家人,事多着呢,不忙活,一家人吃什么?

她不哭了,开始了失眠,整宿整宿睡不着,看星星看月亮,看到红日东升,狗吠鸟鸣。在夜里,她能听到蛐蛐的对话,夜莺的歌声……

鸡鸣日升,夏去秋来,在一个有霜的清晨,空气里弥漫着秋凉的舒爽。

王家大院里的灶房早早地升起了炊烟,母亲揉搓着干涩的眼睛,推醒熟睡中的父亲。

丫头神奇的出现在灶间,刷锅生火煮面添柴,熟练的仿佛没有离开过。

原来昨天,她的一个姊妹来看她,无意中说到了伢子,说他总围着王家大院转悠……

冬天来了,屋子里温暖如春,李家人登门了,喜得丫头拼力撕着手里的花布,好像她一松手,伢子就会飞走一样。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叹着气,紧张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又怕堂屋里的人听见。

媒人是见过她现在的样子的,李家老人却没有。但是,这没有什么,大家都在说,不仔细看,眼睛看不出来什么,她还是个美人。关键是孩子们心里有。开春吧,择吉日良辰,让孩子们成家!满座言欢!

丫头开始拼命做活,枕头要绸子绣鸳鸯,大红被面更不用说了,好棉花絮的厚厚的,母亲疼的说,女大不中留,给你妹妹留一点……

柳树清扬,嫩枝近水了,一乘花轿,从村头沿河,送进了李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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