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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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里总会有很多陌生的面孔出现,一段时间后又消失不见。爹说大漠是可怜人的藏身之所但也是纳垢之处。

我说那大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好还是不好啊?

爹说,你慢慢就知道了,然后拍拍身上细小的黄沙尘土,对着结账的客人点头哈腰,客官您慢走,下次还来咱们东西南北客栈,上好的熟牛肉上好的高粱酒给您备着啊。看着客人走出很远了,马蹄掀起一溜黄沙落在地面,爹才回过头来,收起脸上堆叠的虚伪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有些事不是是和非就能断定的,有些人也不是好和坏就能定性这么简单的。你觉得它好它就好,你觉得它不好它就不好。

我见过好些独行的刀客,背着裹在破布里的兵刃,一个人穿过茫茫无垠的大漠,从天的另一边来,在爹的东西南北客栈里打个尖住一宿,天亮以后吃一斤熟牛肉喝二两血红的高粱酒,然后继续赶路。他们带着大漠的黄沙和一身的风尘,脚下踩起一路的飞沙向天的另一边走。紫红的脸膛上有着决绝的坚毅和俊冷。

我问爹,他怎么不骑马呢?爹转过头,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因为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他不需要马。

我又问,可是骑马不是会比步行快很多吗?爹看着我,他要的不是快,而是稳。稳,你懂吗?我似懂非懂点点头,望着那个渐行渐远坚毅决绝的背影。

天空有苍鹰飞过去,呱呱呱地叫着。

夕照渐冷的时候,客栈里就闲下来了,这时候我就乘机溜出去爬上阁楼坐在阁楼顶上看大漠落日,苍凉而且悲壮。每当此时,我心里的那个隐秘的愿望就蠢蠢欲动。我想,我要做一个刀客,踩着一路黄沙走到天的另一边去,离开羊石镇,离开瘸子爹的东西南北客栈,离开这个鬼地方和这群愚蠢贪婪的人群。远远地离开,一辈子都不再回来。

明太祖洪武十九年,我六岁。六岁那年,我见到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刀客,他叫风痕。

风痕是晚上站在爹的东西南北客栈门口的,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在地上,银子撞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爹的眼睛从账簿上移到银子上再转到倚在门框上的风痕身上,弥勒佛一样慈祥地问,客官,上等的客房,上好的牛肉,上品的高粱酒,应有尽有,您……

给我一间最里边的黑房子,一坛高粱酒,一斤熟牛肉。过来扶我进去。

爹朝小二使个眼色,小二巴巴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风痕帮他迈过高高的门槛。我注意到风痕走过去之后地上多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右手使劲按着肚子上的伤口,一段紫红色的东西耷拉在衣服外面,我仔细看了半天才看清原来是一截肠子。我突然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声音,风痕回过头盯着我看了一眼,看到他的眼神我打了个寒噤。

如果我死了,烦请掌柜的买口薄棺材。风痕说,我死了银子全是你的。

爹连忙点头,客官,要不要请个郎中过来?

不用!风痕厉声喊道,搧了小二一个耳光,走快点!店小二的脸立即红肿起来,像鼓起的猪尿泡一样。

风痕在客栈里住了整整一个月,每天的茶水和饭菜都由扶他的小二端进端出。有时候我起得早,看见小二捏着鼻子双臂伸得长长的捧着他的恭桶往茅房去,边走边小声嘀咕,臭死了臭死了,这家伙吃的是屎吗?

一个月内,爹总是很关心风痕。他时不时地拉我过来,如水啊,你去风痕的房间看看,看他怎么样啦。风痕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快死的刀客。有一次我偷偷地在风痕的门前偷窥时不小心撞翻了放在墙角的簸箕和扫帚,风痕一把拉开房门,看见是我。冷冷地问,你爹让你来的吧?回去告诉他,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让他别惦记我的银子了。我懵懂地点点头回到堂前。

爹,风痕说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让你别惦记他的银子了。我把风痕的原话告诉他。

爹立刻涨红了脸,说话也不太利索了,他……我……我是好意啊,我怎么可能会盼着他死呢?

爹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他还是经常叫我去偷偷看看风痕的情况。

那天早上,爹又叫我了,不容他开口,我就转过身要走,他说你干嘛去啊?我说我去看风痕,看他死了没有。爹于是笑一笑,随即又很警惕看了一眼客房,沉下脸,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说话这么尖刻?爹可不盼着他死,他要是死在客栈里,官家要来盘问的,到时候,免不了吃一场官司的。他说着,从身后抱出一小坛酒,推到我面前。把这酒抱过去送给风痕。我踮起脚尖,把酒坛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正奇怪瘸子今天怎么这么慷慨时,爹又说话了,记得要回酒钱,知道么?我嗯了一声,知道了。

风痕听见我用脚踢门的声音,就来开了门。他一开门就说,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这小鬼头,怎么?又来看我死了没有?我双手捧着酒坛子塞到他面前,他伸出一只手提住坛子口。怎么?今儿是来送酒的?我没好气地说,给钱!他看着我突然笑了,他说,你这小鬼头倒是可爱,来,进来。我就跟着他进了房门,他反手掩上房门,一只手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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