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与徒书(1 / 2)
“冠受吾徒,见字如面。
自北去以来,所过村落,十室九空。昔魏武诗之‘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今日再现于两河矣。为师每念及于此,黎庶荼毒,盖元乂引柔然镇压六镇为其祸肇也。
柔然可汗阿那瓌以千金贿元乂,元乂报之允其南向而牧马。柔然南下,无分胡汉,亦无老幼,男则斩,女则辱,哀鸿遍野。皆因元乂贪鄙而至于此,此贼不似人臣,国贼哉!
心中激愤,意气难平,兼之挂念吾徒伤势,愈感烦闷。家国难断,前路漫漫,聊以清酒数杯,一纸文书自娱。
离别多日,近可安好?为师清贫无所赠,唯北地枫叶并数语叮咛。
一则莫逞英雄,英雄常气短,纵有项王关张之勇,步卒千人围之,又当如何?二则成家立业,古人云二十及冠,然战乱频仍,乡野孩童十岁成家者亦不少,若有心仪女子,当聘之,莫踌躇。三则志在高远,燕雀没于泥沼而自艾,鸿鹄隐于田野而待发,过往种种磨难,数岁回首观之皆是释然,愿吾徒振作奋发。
相思万缕,笔墨难书。
师于鸡鸣驿十四日夜。”
躺在床上的元冠受,捏着枫叶,默默地读着老师寄来的书信。
“哎呀,三郎还是小孩子吗?怎么还哭鼻子了,可是哪处伤口痛了?”
看着元冠受的眼角有些湿润,小柴胡给他擦了擦,还以为是伤口崩坏了。
“看老师的信,有些感怀。年纪大了,有时候是这样的。”
小柴胡一副鬼才信的表情,说:“三郎还年轻,哪里年纪大了。”
元冠受撇了撇嘴,心里想着,前世今生加起来我都四十多了,可不是年纪大了。人啊,尤其是经历过一番生死以后,更容易对往日里习以为常的生活感到珍惜,对不觉得如何依赖的感情感到珍贵。
郦道元离开洛阳前往北地边境的时候,元冠受还没有清醒过来。朝廷先是下旨以河南尹郦道元持节,加黄门侍郎,前往北方边境安抚六镇百姓。可还没出发几天,大都督李崇的奏表就送到了,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北地六镇一个不剩全反了。
于是朝廷又下旨升任郦道元为安南将军、御史中尉,昼夜加急追上郦道元宣旨,改变了原定的任务,派去协助大都督李崇共同应对已经呈现出旷日持久态势的北地叛军。
北魏内部胡人和汉人的矛盾、胡人内部底层武士和高层皇族的矛盾、平民和贵族的矛盾、贵族内部寒门和高门的矛盾,积攒了一百年的所有矛盾在这个时间点上集中爆发了出来。大魏帝国四处狼烟,已是风雨飘摇之态。
北地的情景,从郦道元的书信来看,比想象中的更加残酷。郦道元从洛阳出发,走陕城,弘农至潼关,过龙门渡北上六镇。这才是黄河的“几”字弯的右下角,临晋以北的河东河西地带就已经到了十室九空的境地,可想而知再往更北面,到了后世的陕北和晋北地区,又是何等惨烈的情景。本就人烟稀少的高原沙漠草原交接带,恐怕连牛羊都剩不下几只了。
元乂真该千刀万剐!
六镇起义,可能这简单的四个字很多人理解不了它对北魏意味着什么。很简单,意味着亡国,因为六镇起义从现实和制度两方面动摇了北魏的立国基础。
现实上来讲,六镇起义相当于帝国北部的近十万国防军全体叛变,元乂为了对付这近十万六镇兵,向柔然这个本来六镇和北魏的敌人借兵来镇压六镇,柔然南下,北魏中央军北上,帝国的北部从后世的甘肃宁夏一直到陕西山西河北,北魏接近一半的国土沦为持续混战的战场,对北魏国力的打击可想而知。
从制度上来讲,北魏拓跋氏入主中原,依仗的就是能征惯战的鲜卑兵。立国百年,柔然也是每一代北魏军人的敌人,鲜血凝聚成的仇恨早已刻入骨髓,元乂请柔然兵镇压六镇兵,从思想上对北魏军民的冲击可想而知。而且六镇兵的反叛,意味着鲜卑的武力基础和上层建筑彻底分道扬镳,也意味着北魏自孝文帝以来的汉化成果,被北方鲜卑兵彻底否定。
北魏统治阶层能依仗的武力只剩下了中央禁军,什么时候羽林军、虎贲军这些中央禁军,尤其是其中不过万余骑的精华“鲜卑精锐具装甲骑”,这些统治战场的重型骑兵被消耗一空,北魏也就到了亡国的时候了。
六镇起义是历史的必然,从原因上来看,不是元乂的过错,这件事从孝文帝汉化就注定了。
假如你是一个鲜卑武士,以前留守北方边境,跟柔然人打仗就能稳稳地升官发财。现在皇帝下旨,你的姓氏要改了,你的服饰要改了,而且你不但变成了官老爷的奴仆,就算是砍一百个柔然人的脑袋,你的子孙后代还是府户,你造不造反?
六镇的种种腐化和混乱,其实就是北魏的一个缩影,全国都陷入了官员腐化,佛教疯狂扩张,胡汉矛盾尖锐的三个怪圈。解决不了这三个问题,北魏的灭亡就是必然的,事实上,没人能解决这三个问题,北魏身体上各种庞大的寄生体已经吸干了这个帝国的脊髓。
不破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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