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桕(1 / 3)
惠歌确实追上去了。
中人能够感受天地间的清气,自然也能感受人体内的清气,所以中人可以识别同类。
当初昙影对她说过:“你分明是我的同类。”她莫名地忘不了这句话。不知道是因为成为中人,还是因为嫁给明璘,后来才明白,因为那句话有一种很寂寞的感觉。
体内的清气蓄积越多,越容易被识别,也越容易识别他人。那个典药吏气度尚浅,大略只是耳目聪敏,手脚快捷,很难再有其他境界的变化。她很早就察觉到他,但是他的脚步到了近前才出现迟滞。
典药吏也深知二人功力的差距。方才那样踌躇,现在见人追上来,更是焦急慌张,在屋顶、树端和墙面之间奋力踊跃。双脚时不时踩乱了,趔趔趄趄,连爬带滚,也丝毫不敢松懈,一心一意往城东北方奔逃。
惠歌看在眼里,起了疑惑。
他分明跑不过她,却还这样卖力,难道是想跑去哪里求救?如果能一举找着贼窟,倒是省事。
于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逐渐拉近距离,给对方留着一线希望,又有希望逐渐渺茫的迫切。
典药吏从一间瓦屋跳下,绊歪了竹围篱,跌倒在巷路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跃而上,飞过对面的墙,进了一座宅院。
惠歌沿着板瓦垒成的屋脊,缓缓走近,立于屋檐上细细打量。
宅院很大,黄泥矮墙从这一头直溜到巷尾,几乎占去半条巷道。沿墙种着许多乌桕,高达丈许。现在还是夏末时候,叶子却全红了,鲜妍的真红,略带些黄,像腾腾的火焰,轰轰烈烈烧了半个天空。
宅门开在这一侧,从门上可以看见后方一座堂屋。屋侧种着密密层层的竹子,颜色也特别青嫩。
竹影树荫一路迤逦,葱倩之间,巍然有座高楼。苍黑的屋瓦,朱红的门柱,遥遥地华焕着,像他界的洞府。
看着不像寻常人家,还令人感到森竦。
那吏人也像给这座宅院吞没了,无法感觉到存在。
惠歌方想进去查探,堂屋后方的林道正巧走出二个女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走在前头的高个子说:“羊公约莫晡时要过来,你记得叫人将前院扫一扫。你也知道我们这里的花木时节比别人早些,叶子掉得快,整理也要勤快。半天没扫,落叶堆得就像半个月没扫似的。”
听着像一对主仆。
一个交代工作,一个点头称是。
惠歌越听越觉得妇人口中的羊公,便是郡丞羊再来。现在妹夫病笃,高平郡权势最大的就是他,这座宅院势头非凡,若说是他家也不无可能。
想起方才奚特真与羊再来剑拔弩张的情形,二人关系异常紧绷,若她这时潜入查探,闹出什么事来,只怕羊再来又要借机整治刁难。想了想,还是先回去与奚特真相商才是妥当。
惠歌转身,回到太守廨舍。
她从屋顶跳下来的时候,医长正巧看见,又给唬得跌坐在地。手指在空中颤颤地:“这一位……这一位……也学过道术吗?”
奚特真转头一看,笑说:“你回来了。”
第令扶起医长:“这一位是薛郎,有异术。”
医长起身,挪正头顶歪斜的小冠,一叠声嚷着:“失敬!失敬!”
奚特真对惠歌说:“该名典药吏姓吕,名大耳,居于城东,就职医曹不过半年。因为没什么人敢来这里,他自荐而来,医长便让他负责煮牛乳和奉药。方才瞧他的身手异常快捷,难道就是他在夜里装神弄鬼,惊魇阿鹿吗?”
“这还不好说。但是我看他的举止忸怩,神色怯懦,不像主谋人物。我一路追着他到了城东北隅,他躲进一座大宅。墙边种着许多乌桕,叶子几乎全红了。里面宅宇雕饰,楼观壮丽。我还听到院内有妇人提及‘羊公’。想着或许与羊再来有关系,谨慎起见,我就先回来了。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第令熟知此处人事,率先回答:“应该是韩寡妇的家宅。”
第令说,韩寡妇是前年来到这里的,故夫是个富家翁,以商估为业。两人年龄差距数十岁,也不知道是第几任妻子,未有一子一女,新婚不久就成了寡妇。虽然家宅看着阔绰,听说生活倒简淡,也信佛,不食荤腥,常设斋会,布施甚众。
羊再来宿昔以名位不显为恨。陆士远生病之前,他闲闲无事,常往民家阅视,摆弄权势,索求财物,哪怕只是多得一囊米一匹布,也能获得一分一毫的慰藉。自然没有放过韩寡妇。那妇人倒有些手段,将羊再来应承得和和美美,二人交结深密,邻里间人尽皆知。
惠歌正想说些什么,奚特真却在第令说完之后紧接着开口:“今日若不是薛郎,还真不知道贼人藏匿于医曹。日后陆明府的病就由薛郎照应,暂且不劳医长诊治进药了,请先回去歇息吧。”
医长面有惭色,诺诺而退。
奚特真又问惠歌:“你说阿鹿的病该吃什么药好?”
“从前我师傅给我吃过远志,他说远志能解睡卧不宁,恍惚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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