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4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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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还有脸面回来,但是看在你我同为国家之命官,明主之任寄,姑且宽容这一次。”

羊再来将信幡朝下一扔,弃若敝屣。

那一方书着墨字、缀着幡齿的红帛,像残花余英,悠悠而落。

奚特真身为兖州中军府咨议参军,长官实际上只有刺史。兼任督护高平郡军事,亦即军事调度方面,甚至连本郡太守也不能干涉。羊再来强词夺理,盛气凌人,丑奴和奚家一干骑士见自家主人受辱,都气得须髯蝟张,怒目而视。

奚特真却是见惯了。他一直是很实际的人,重视现实的利害,轻视无谓的感受。眼下对方言语已有开通之意,即使众目睽睽之下颜面扫地,至少达到进城的目的。他松下一口气,笑得很热切:“承蒙羊公厚德,自当感念无尽。”

“那信幡看不出来真假,我要看官印。”

奚特真的笑容僵住了:“羊公与我相谈多时,难道还认不出我来吗?”

“这些闲话岂能作数?今日天色晻暧,奚参军的面目也难以看得真切。”

奚特真一咬牙,解下腰间罗囊,褪出一个二寸见方的朱绶覆斗铜钮印。

“官印在此,羊公又要如何检视?”

“你且盖印,我看印字。”

“仓促之间,何来纸泥可以盖印?”

“那也没有办法了。近日城中多事,百姓不安,我更不能纵容不逞之徒,妄生矫诈。奚参军姑且宿于城外田庐,等到天色开霁之时,我能够看真切了,再回来吧。”

即使奚特真如何善于言笑进退,这个时候也变了脸色。沉声说:“高平山贼素喜于晨昏之时,前来钞掠。贼众盛多,我的卫士不过数十人。若宿于城外,岂非坐以待毙?”

羊再来却笑了:“奚参军英年早逝,殉命贼手,真是令人嗟悼,痛兼绵怆。”

最后四个字说得缓慢悠长,朗诵祭文似的。

言下之意,竟是要置他于死地。奚特真的脸色刷地变得森冷。

羊再来捻着灰白的髭须,居高临下,欣赏着奚特真的脸色。心中无比畅快。几乎要大笑出声。

扭头转身,走开了。

霎时一阵强风刮了上来,令他不由得裹足。

风中捎着一种奇异的细响,连绵的唰唰的声音,像旗帜在风中快速颤动,又像笔锋在纸上迅急书写。

当他听见左手传出嚓嚓数声,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然而也不能理解,整个人陷于惊骇之中,像忽然站到了崖边峰颠,寒意四面八方涌来。由外而内,由发肤至于肌骨,整个人寒凛凛的,动弹不得。

不过眨几下眼睛的功夫,彷佛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他的头顶的缁布小冠和冠中小钗,给剖成两半,落在前方地上,灰白的长发袅袅四散。腰际的杂彩长寿纹绣带,给裁成数截,三五片翻出墙外,犹在空中飘摇。失去腰带约束,上身的紫缘红缎大袖衣,笔直垂落膝间。下身的紫缘红黄间色裳,层层委积于地。膝盖以下脚踝以上,露着两只光溜溜的脚杆。

手中的鸠首长杖,也从七八尺变成七八寸,除了他手中握着的那一截,其余给削得七零八落,兀自在地上滚动不休。杖首黑黄漆饰的鸠鸟,倒在脚边,睁着眼,张着嘴,彷佛僵仆。

简直是精妙至极的幻术。

然而太吓人了,喝采声全忘在嘴里。

羊再来正联想着方才听见的声响,和身上破毁的衣物的关系,陡然留意到脸边的动静。

挪眼去看。

脸边横出一截刀身,锋刃轻薄铦利,即使没有阳光,也明净如一痕秋水。抵着他的肌肤,轻重恰到好处,只觉得冰冷,没觉得疼痛。然而太冷了,也有种刺痒的感觉。

看见这一截刀身,他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自己方才经历了什么。

对方砍碎他的冠带和鸠杖。

至少有十数刀。

每一刀都能落在他颈上。

刀背的另一边,横出一只手,青白纤细,像个女子。掌中放着一个二寸见方的朱绶覆斗铜钮印──正是奚特真方才拿出来的那个。

一个低柔的声音自脑后响起:“官印在此,你看清楚了。”

羊再来眼中昏茫,脑中迷乱,只觉得身后是鬼在说话,愣愣地不作声。

惠歌站在他身后,挪了挪位置,瞅着那张吓傻的老脸。一手捉刀,一手持印,申明她的要求──

“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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